李丽娜 | 踏“舞”寻“痕”:山东民间舞蹈编创中的文脉精神传承
更新时间:2025-08-04 22:40 浏览量:1
文艺作品彰显时代精神,反映时代进步、文化底蕴、经济繁荣以及文艺思潮的变迁和家国情怀的担当。齐鲁大地在多元文化的蕴养下逐渐造就了齐鲁儿女刚健自强、爱国仁德、务实求真的探索创新精神,这些优秀且深厚的精神文化品格铸就了山东民间舞蹈质朴、豪放、醇厚的艺术特色及审美风格。山东民间舞蹈的创作既传承了两千多年齐鲁文化的优秀传统,又体现了每个重要节点的时代特色,不论是表现形式、语汇特征还是审美意蕴均充分展现了山东人民在新时代背景下的精神风貌、审美取向、艺术品位、道德追求与胸怀气魄,既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又蕴含崇高的价值追求。纵览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发展的70余年,紧紧围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坚守文化自信,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原则,在漫漫长路中探寻发展,在坚守创新中砥砺前行,大量饱有乡土韵味和生命活力的山东民间舞蹈作品,以鲜明的时代印记和艺术风格涌现于舞台,无论是作品的审美流变、精神彰显,还是创作衍变都展示出笃定的自信和坚定的继承趋势。
一、新中国成立以来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历程综述
新中国成立以来,新中国舞蹈在“乡间田野”的清流中兴起,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春天,随之又陷入“西方文艺思潮”的盲信盲从,历经20世纪末对舞蹈“追根溯源”的革新,迎来了21世纪“守正创新”的宏图。受新时期文艺方针政策指引和全国舞蹈发展洪流影响,山东民间舞蹈传承与创新呈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蓬勃发展态势。山东民间舞蹈根植齐鲁文化沃土,在悠久历史文化精神滋养下承积厚蕴,在继承与变迁、进步与发展中薪火相传。创作中始终坚守“天人合一”的哲学追求、“尽善尽美”的审美体现、“和而不同”的形式把握、“兼容并包”的精神融合,以独有的言说方式述说历史脉络、弘扬文化精神,以独特的艺术形式呈现齐鲁大地的艺术观、审美观、思想观与哲学观。
第十三届荷花奖获奖作品《移山》
本文以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基点,以山东民间舞蹈作品以及含有山东民间舞蹈动作元素的作品为坐标,以山东民间舞蹈走过的七十余年发展脉络为轴线,通过对作品创作数量及创作意识形态的梳理与审视,管窥时代的进步发展、传统的继承变迁对山东民间舞蹈产生的至深影响。如果单从舞蹈创作的衍变来看,山东民间舞蹈历经了原生、次生、再生的探索性发展过程。但如果从作品本体呈现的发展态势来看,则历经了“星火传承”——“蓬勃发展”——“低谷彷徨”——“再创辉煌”四个传承时期。不论是纵向发展历程还是横向创作根基,无不凝聚着对历史传统的根植,文化生态的衍变,以及对齐鲁文化精神的弘扬。
(一)星火传承时期
自新中国成立起,山东民间舞蹈的发展经历了从田野走向舞台的过程。随着田野工作的展开,开启了以山东三大秧歌为主的挖掘整理模式。尤其是1946年到1966年间,大量的舞蹈工作者深入民间采撷舞蹈素材,推动了山东地区民间舞蹈文化的繁荣,随着全国民间舞蹈汇演的展开,众多民间艺人纷纷登台,带动了民间舞蹈的蓬勃发展。这期间有诸多作品频频涌现:1952年山东省文化厅选送的《放碟》《鼓子秧歌》参加了1953年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鼓子秧歌”以沉稳、质朴、敦厚的动作品质受到全国舞蹈院团的青睐与重视。由本土歌舞团创作的《劈山引水》《鼓会》《打起鼓子庆胜利》等等,都运用了“鼓子秧歌”语汇和技巧。之后山东民间舞蹈开始大量涌现在全国人民的视野中,《胶州秧歌》《迎春》《巧姑娘》《三个老头看庄稼》等舞作将具有山东地域文化特色的经典形象搬上了舞台,山东民间舞蹈作品从无到有,破旧立新,以星火燎原之势开辟了先河。这个时期的作品多以解放后的喜悦、劳动后的丰收,以及保卫边疆和拥军爱国为题材,着重体现人民对新生活的热爱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可以看作是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原生”阶段,为“星火传承”时期,也是对齐鲁大地乡土文化的传承发展时期。
(二)蓬勃发展时期
伴随着改革开放,文艺界迎来了发展的春天,民间舞蹈创作呈现出缤纷络绎的景象,这为山东民间舞蹈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20世纪80年代以后,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以开发动作元素的模式展现于舞台,作品《摊煎饼的小嫚》《春满人间》《苦菜花》《包楞调》《㧟》《沂蒙风情画——绿蒲扇红磨盘》《献给俺爹娘》中的群舞,《俺从黄河来》《春天》《东方红》等颇具代表性的山东民间舞蹈应时而生。此时的作品更倾向于对美好生活的讴歌、高尚精神品格的塑造及浪漫情怀的抒发。“桃李杯”舞蹈比赛的举办更是大大推动了山东民间舞蹈在院校的传承与发展,专业舞蹈编导对原生动作元素的挖掘与创新做了非常有价值的探索和实践,大量具有山东民间特色的作品竞相涌现,如作品《扇妞》《沂蒙情怀》等,此阶段可以看作是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次生”阶段,为“蓬勃发展”时期,也是对齐鲁文化精神的创新性发展时期。
(三)低谷彷徨时期
“90年代,一个以突破、解构、分析为标题的时代,一个舞蹈之叙事性遭到严重怀疑而动作主体意识高涨的时代,一个历史螺旋型盘旋上升的时代。”[1]中国舞蹈的创作在西方文艺思潮的冲击下,进入突破、解构的变革时期,现代舞编创技法的闯入使民间舞创作在审美判断和动作重塑上颠覆了固有的编创模式。如在新世纪之初创作的山东民间舞蹈作品《一片绿叶》,将胶州秧歌元素与现代舞技法进行完美的拆解组合,在语汇重塑和审美维度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与创新,为传统民间舞的创作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开辟了一条崭新的创作思路。但经时间的考证,逐渐发现,这种方式虽符合了当代审美的需求,但偏离了对民间舞味道风格的坚守。此时的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在大环境的侵染下也陷入了创作迷途,不知何去何从?现代舞的兴起和西方艺术思潮的涌入使舞蹈创作进入革新时期,如果舞蹈创作仅停留在解构、搭建、重塑的阶段,而脱离了对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人文精神的自我思考及艺术表现,那么离舞蹈的最初意义就越走越远了,创作之路也会越走越窄,山东舞蹈创作进入了“低谷彷徨”期,革命预示着革新,沉默预示着爆发。
(四)再创辉煌时期
《田埂地垄一片云》演出剧照
进入新世纪以来,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在“沉默中爆发”,迎来了她的第二个春天,《鼓舞声声》《老伴》《翠狐》《梦里寻他千百度》《一枝红杏》《咏荷》《风吹俺的扇》《风筝》《六月清荷》《小嫚》《外婆湾》《映山红》《喜鹊喳喳喳》《脊梁》《春知沂蒙》《大鼓小妞》等以传承精神为编创主线的山东民间舞蹈作品以全新的风貌在沉静许久的民间“舞坛”中溅起层层涟漪,带动了山东民间舞蹈的创作发展。新时代的舞蹈创作更是赋予了山东民间舞蹈全新的意义,在党的文艺方针政策引领下,各大院团、院校开始对传统文化、民俗文化进行探索性研究,不断找寻全新的舞台呈现方式,涌现出一系列具有“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的优秀作品,如《磨》《拧巴·拧吧》《田埂地垄一片云》《一抹红》《加古通》《闯海人》《喜饽饽》《海阳有个王大娘》《喜鹊衔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移山》《乳娘》,以及舞剧《胶东女人》《地雷战》等作品。编创者根植齐鲁文化,以文化自觉的心态扎根传统舞蹈,从不同的视角,以独特的艺术语言展现了齐鲁大地的传统民俗民间故事与精神情怀写照,创造性地将舞蹈创作回归于生活本真、情感本真,在保持文化根脉的同时响应新时代文艺“守正创新”精神,使山东民间舞蹈厚积薄发,这一阶段可以看做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再生”阶段,为“再创辉煌”时期,也是对齐鲁文化精神的创造性转化时期。
《喜鹊衔梅》2018年入选第十二届全国舞蹈展演
探究山东民间舞蹈发展历程,跌跌宕宕、起起落落,从时间维度所呈现出的传承态势来看,其内在驱动因素与齐鲁文化所蕴含的创新传承精神、积极进取精神是分不开的,短暂的“低谷彷徨”不代表放弃,正是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精神的鼓舞下,才使山东民间舞蹈历经时间考验,以崭新的风貌屹立于当今舞坛,其艺术追求与精神气派处处彰显了对齐鲁文化精神的追崇。
二、山东民间舞蹈编创中的审美流变
我国正处于中华民族文化伟大复兴时期,正视文化发展,提升文化自觉意识是文艺工作者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艺术创作的灵感与动机与社会意识、社会思潮以及时代所赋予的文化精神指向紧密相连,而艺术作品所呈现出的艺术风格及文化品格与地域文化相通相融,齐鲁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体,构成了齐鲁文化精神的核心层面,“天人合一”“尽善尽美”“中和之美”的儒家艺术观,对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审美风格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在历史的纵向铺陈中,览观山东民间舞蹈的创作样态及发展脉络,均彰显了对齐鲁文化与精神内涵的传承与坚守,其艺术表达的审美流变过程,也是山东民间舞蹈编创随时代变迁的动态历史过程。
(一)“天人合一”的追求
新中国成立前后,舞蹈艺术作为人们情感抒发和精神弘扬的形式在全国上下兴起,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以及含有山东民间舞蹈动作元素的作品在新中国舞蹈创作大潮中相继涌现,《花鼓舞》《红绸舞》《龙灯》《宝莲灯》《放碟》《劈山引水》《巧姑娘》《鼓子秧歌》《胶州秧歌》《三个老头看庄稼》《迎春》《鼓会》《打起鼓子庆胜利》,以及小舞剧《不朽的战士》,大歌舞《东方红》开场舞《葵花向太阳》等极具时代情怀的作品次第登入舞台,作品主题多以体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统一,即作为情感表达的媒介,又极大丰富了淳朴大众的业余生活和精神世界。
从整体来看,这个时期的作品以反映乡土民风及工作生活状态为主要编创题材,以原生性的山东民间舞蹈语汇为创作素材,是山东民间舞蹈风起田野,曙光初照的时期,全国上下沉浸在庆祝新中国成立的喜悦之中,无论专业院团还是业余爱好者,都被兴起的舞蹈艺术之风席卷而起。如1960年由济南市工人业余舞蹈团首演的女子群舞《巧姑娘》,编导采用了山东莱芜县民间舞蹈“花鼓锣子”原汁原味的步伐动律,将生产劳动艺术化提炼融合到动律之中,反映人们对生活奋发图强的工作热情和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体现了人与社会、人与生活的高度和谐。
齐鲁文化具有丰厚的思想内涵,主张以人为本,以德为美,以和为贵,并将天人合一、阴阳和谐作为最高境界。“天人合一”的核心是强调“天道”和“人道”的相通,“自然”和“人为”的统一。[2]从作品的显性视角来看,建国初期的山东民间舞蹈编创聚集了浓厚的时代情怀,从隐性视角来看则是齐鲁文化品格精神的彰显,使我们强烈感受到人与人、人与生活、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也是“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艺术化转换,既强调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又强调人与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和谐统一,契合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人民大众的历史追求,只有和谐发展才能走向富强昌盛。受文化意识影响,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饱含对“和合精神”的体现及“和合之美”的追求,在思想和精神层面应和了“星火传承”时期对未来的追求与向往。
(二)“尽善尽美”的体现
回溯至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社会的转型与发展直接影响了艺术创作的审美意识与价值取向。冯双白先生曾在《新中国舞蹈史》中提出:“80年代以后,是舞蹈创作的崭新动向,新一代编导的创作和关于‘舞蹈观念的更新’是舞蹈艺术思潮运动变化的起点。”[3]舞蹈界开始关注“身体文化”的研究,在舞蹈文化意识苏醒中突破传统,在舞蹈语言的风格之变中关注舞蹈美学思想。这个时期的山东民间舞蹈编创追求人性的解放与舞蹈本体意识的觉醒,在文化传承层面表现为对寻根思潮与乡土情结的再现,在语汇表述层面表现为对原生性民间舞的继承性创新,在形式与内容的表达层面则是对“尽善尽美”审美的体现,这些因素即开拓了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素材的攫取,又拓展了舞蹈语汇表达的空间。
社会变革与审美意识的转换,使这个时期的山东民间舞蹈编创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都饱含了对美的追求与向往。代表性作品有:《摊煎饼的小嫚》,胶州秧歌为创作元素,描绘的是勤劳俊俏的小嫚在摊煎饼时的快乐场景,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遐想之情;《黄河魂》,采用了“山东鼓子秧歌”的主题动作,取其韵律与黄河船夫浪中摆橹的生活形态结合在一起,突显黄河船夫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4];《春满人间》,通过对百花争妍、姹紫嫣红的描绘,抒发人性中对真善美的追崇;《在希望的田野上》,打破传统的代表作品之一,混用山东民间舞蹈等多种民间素材,富有激情地抒发了对生活与现实向美向善的追求;《苦菜花》,讴歌了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在最艰苦的革命岁月,内心却开出了最美的花;《㧟》,提取胶州秧歌典型动律中的㧟元素作为创新动机进行编创的作品,将胶州秧歌中的三道弯的体态之美与脚下动律进行极致的结合与创新,以达“尽美”的追求;《包楞调》,以胶州秧歌为创作素材,与山东民间小调的完美结合,表现了山东女孩们勤恳耐劳、欢快热情、朴实爽朗的性格特点,音乐与舞蹈的珠联璧合,更加突显了对“尽善尽美”的艺术追求。
审视这个时期的作品,无论在创作层面还是在舞蹈语汇发展创新层面都受到齐鲁文化“尽善尽美”审美原则的影响。编导在对传统民间舞蹈深入探索的基础上,对舞蹈内容美及形式美的诠释有了更艺术的表达方式,但又不失对山东意韵与风格的坚守。寻源问道,则始于对文化根脉的传承。“齐文化的精神讲‘变’,鲁文化的精神讲‘持重’,二者的结合,构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价值观念:既稳健持重,又具开放性;既务实而崇功利。又富有道德理想色彩:既重视经验传统,又不乏革新进取精神。”[5]如济南市歌舞剧院创作并演出的舞蹈诗《沂蒙风情画——绿蒲扇红磨盘》,就是以创新的姿态弘扬传统,从诠释美展现美的角度将沂蒙山区浓郁的民俗、民风、民情如画卷一般展现于舞台。作品通过诗画意蕴的舞台方式,运用美术中简洁、浓烈的色彩对比,结合唯美的构图,虚实结合的诗意手法,将山东人民善良纯朴、敦厚粗犷的性格特点及勤劳朴实、踏实勤奋的品格特征艺术化的交织融合,既充满意境之美,又饱含生活之美。
这个时期的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在作品内容上宣扬“善”,在作品形式上追求“美”,其深刻意义则是对美好品德的颂扬,山东民间舞蹈作品即是齐鲁文化品格的彰显,也是对儒家艺术观“尽善尽美”的追求与体现。
(三)“兼容并包”的融合
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终究在文化寻根、文化自信方针的指引下觅其归路:在多元文化并存的前提下守正创新,兼顾对“传统”的传承与“当代”的创新。《翠狐》《鼓舞声声》《又见沂蒙》《风筝》《红珊瑚》《梦里寻她千百度》《老伴》《风吹俺的扇》《闯》《磨》《风酥雨忆》《雪中梅》《咏荷》《春分》等山东民间舞蹈作品相继涌现,开启了“寻文化之根,承精神之脉”的创作之路。在国家对非遗舞蹈的大力扶持、保护的趋势下,山东作为本土民间舞的传承保护者,将非遗舞蹈传承人请进校园,对本土各种民间舞展开深入细化的研究与学习。以院校为创作主体的作品如雨后春笋般萌出:《春知沂蒙》《脊梁》《田埂地垄一片云》《拧巴·拧吧》《加古通》《一抹红》《王大娘与锢漏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阳有个王大娘》《闯海人》《喜饽饽》《扶犁晚歌》《乳娘》,舞剧《风筝》《胶东女人》《地雷战》等作品的涌出引领了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新方向。
《一抹红》演出剧照
兼容并包、开放进取的精神是齐鲁文化精神品格的显著特质,齐鲁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主体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与魂,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齐鲁大地重要的精神标识。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开启的兼容并蓄、多元并行的融合创作新篇,从另一方面也是对齐鲁文化品格中“兼容并包”特点的继承。山东民间舞蹈作品审美流变所彰显的文化品格,正是对齐鲁大地文化价值、文化立场、文化态度的坚守。
三、山东民间舞蹈编创中的文化精神彰显
山东作为儒家思想的发源地,民间文化长期受儒家文化熏染,凝聚了博大精深、底蕴丰厚的思想内涵,对道德伦理精神的重视更甚于其他地域。文化的保护与坚守,思想的继承与发展铸就了齐鲁儿女坚守传统又继往开来的传承精神,自强不息、奋发有为的进取精神,崇德隆礼、尚贤爱民的民本精神,海纳百川、包容并蓄的兼容精神,维护统一、勇于担当的责任精神。山东民间舞蹈创作不论是在题材、主题、立意的选择,还是审美的表达,无不彰显着齐鲁文化精神内核。
(一)自强不惜的刚健精神
刚健者,其性刚强,其形劲健。《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充盈在齐鲁文化之中,它强调的是一种不惧艰难困苦、永不懈怠努力向上的人生态度和阳刚健硕、坚强有力的风格姿态,而以儒家思想文化为根基的齐鲁大地也传递着这股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
山东民间舞蹈植根于齐鲁文化精神的沃土,就其精神层面而言,作品编创汲取刚毅顽强、壮志凌云的精神特质;就其肢体形态而言,则汲取其阳刚、健硕、孔武有力的语汇特征。如:山东民间舞蹈剧目《脊梁》,以齐鲁文化中生生不息的刚毅顽强精神为支点,通过鼓子秧歌中男性孔武有力、阳刚健硕的动作元素为动机,运用男性黝黑的脊背,展开的双臂,彰显山东男人广阔的胸襟与伟岸的脊梁。脚下采用沉稳有力的行进动律在舞台不同空间进行类似于挑山工“之字”路线上山的调度,并以山东鼓子秧歌中极具沉稳、雄健之势的“劈鼓子”衔接动作之间的转身。舞蹈构图多以三角和块状队形展开,由领舞者与身后横亘于舞台上的数位舞者共同俯身跨步前进,刚健的舞蹈动作中瞬间传递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感与生命感。同样,舞蹈最终构图以高低错落的单个脊背汇聚而成,将齐鲁文化中“脊梁”所代表的顶天立地、朴素伟岸的精神特质升华为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还有舞蹈作品《磨》《移山》《闯关东》《闯海人》《鼓子少年》等等,鲜明地凸显出齐鲁文化中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
(二)崇尚气节的爱国精神
爱国主义是中华民族文艺创作的永恒主题,在中国不断走向繁荣富强的今天,爱国情怀更是优秀文艺作品应有的文化精神底蕴。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高呼:“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孔孟文化作为儒家精神的核心,几千年前就将崇尚气节的文化大旗在齐鲁大地高高扬起。对于正义的坚持,对于邪恶势力的坚决抵制,以及对于自身节操的坚守,共同铸就了齐鲁文化中不卑不亢的民族气节和舍身为国的家国情怀。
在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中,始终坚持高举爱国主义旗帜,以山东地区的“沂蒙精神”和“胶东革命精神”为文化主脉,采用现当代题材与传统艺术形式相结合的方式,弘扬红色精神,传承红色基因。舞蹈作品有:《又见沂蒙》,作品颂扬了沂蒙红区人民爱党爱军、无私奉献的精神;《一抹红》,作品表现了沂蒙地区的女人们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保家卫国而甘于奉献的大爱精神;《苦菜花》,以抗日战争胶东战场为背景,塑造了抗日母亲的英雄形象;舞剧《乳娘》艺术性再现了抗战时期胶东“乳娘”冒着生命危险哺育前线子弟兵后代和烈士遗孤的感人事迹,讴歌了山东女性在峥嵘岁月展现出的血乳交融、生死与共的人间大爱情怀;舞剧《风筝》以和平、爱情为主题,通过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悲剧,真实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同时也展示了中国人民前仆后继,奋起反抗的民族精神。
2021年7月,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剧《地雷战》在烟台胶东剧院首演,该剧以海阳秧歌为编创素材,以家喻户晓的海阳地雷战故事为主线,生动展现了胶东人民在面对外强侵略时的民族大义与骁勇善战,讴歌了不屈不挠的齐鲁英雄儿女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英勇斗志与家国情怀。
爱国主义是文艺创作的主旋律,也是文艺创作的灯塔,为艺术创作指明了方向,照亮了艺术家创作前行的路。凝神聚气,通过山东民间舞蹈素材歌颂弘扬革命历史英迹是齐鲁儿女的职责与担当,亦是对齐鲁文化“崇尚气节的爱国精神”的红色传承。
(三)和而不同的创新精神
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和而不同”是一种兼容并包的精神,也是促进事物创新、多样发展的动力源泉。无论是在儒家思想中,还是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和”观念都占据着重要地位。山东民间舞蹈的创作,秉承齐鲁文化中和而不同的创新精神,立足中国文化多元一体的格局,最终形成凝聚力、创造力、生命力极强的编创风格,具体表现为:多元文化的相互吸纳融合,舞蹈元素与编创方式的交叉融合,舞台表现形式的跨界融合。
首先,体现在多元文化的相互吸纳融合。齐鲁文化自形成以来就集多元性、自由开放性、驳杂宏富性于一体,诸子百家中诸多学派与齐鲁文化都有渊源关系,稷下学宫的建立,孔子、孟子、荀子诸位儒学大师的思想,养晦了齐鲁文化既开放又自由的学说理论。文化决定了精神,博大精深的齐鲁精神使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内容更加多元化,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风姿诉说着齐鲁文化的独特魅力,其中有体现大自然勃勃生机的作品:《喜鹊喳喳喳》《咏荷》《喜鹊衔梅》《六月清荷》《红珊瑚》《涟涟有鱼》《金鸡狂想曲》等;有描绘民间传说和祭祀元素的作品:《二月二》《王大娘和锢漏匠》《加古通》《海阳有个王大娘》《翠狐》等;有反映民俗、民风、民情的作品:《老伴》《风筝》《喜饽饽》《扶犁晚歌》《胶东女人》等;有通过山东民间舞来体现诗情画意浪漫生活的作品:《田埂地垄一片云》《济南的冬天》等;有以动律元素为创作主线彰显一脉传承的作品:《㧟》《拧巴•拧吧》等;有体现中华儿女坚毅品质的作品:《磨》《脊梁》《红珊瑚》《闯海人》《移山》《黄河岸边芦花开》等;这些独具齐鲁文化风韵和特色的舞蹈作品,在“和而不同的创新精神”鼓舞下彰显着山东民间舞蹈“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艺术呈现。
其次,体现在舞蹈元素与编创方式的交叉创新融合。在山东民间舞蹈的编创中不断将传统与现代、原生与再生进行创新性融合。山东民间舞蹈元素具有很强的亲缘性:胶州秧歌坚韧、舒展、大方,“三弯九动十八态”的动律具有“碾、拧、抻、韧、扭”的特点;海阳秧歌角色丰富,“提沉、一惊一乍、拧摆动”三大动律特征形成古朴、热情、豪放的风格;鼓子秧歌风格热烈、耿直豪爽、诙谐粗犷,具有磅礴的齐鲁气势,具有“稳、沉、抻、韧、拧”的动律特征。三大秧歌和而不同,在创作中交叉融合,尽显山东人民的乐观、憨厚、朴实。新时期的舞蹈编创思路更趋向于多元化,不再拘泥于单一的创作模式,南北结合、中西合璧的交叉融合式编创方法碰撞出更加精彩的艺术火花。将南方秧歌细腻灵巧、秀丽多姿的语汇特点融入到山东秧歌编创审美中,如《小嫚》《喜鹊喳喳喳》《春知沂蒙》《嘻·喜》等典型性作品,粗中带细、稳中带俏的语汇特点反而更加彰显了山东秧歌的别样艺术特质。在坚守民间舞原汁原味的风格特色基础上,与现代编创方式的交叉融合,不仅拓展了民间舞蹈语汇的审美表达方式,也使精神情感表达更具思考性、意味性与哲理性。如作品:《扇妞》《移山》《磨》《海阳有个王大娘》等作品,舞蹈元素与编创方式的交叉创新融合使山东民间舞蹈既坚守了传统,又关照了当代审美需求。
再次,体现在舞台表现形式中的跨界融合。越来越多的山东民间舞蹈作品呈现出与戏剧、服装、道具、多媒体、美术、灯光等其他艺术门类的跨界融合,借助多种艺术形式突显舞蹈本体特色,提升舞台的艺术表达张力。如在舞蹈《喜饽饽》中,围绕“饽饽”对胶东人民特殊的含义,生动描绘了胶东女人们和面、揉面、搋面等制作饽饽的过程,为突出胶东女人朴实善良、勤劳能干的性格特点,舞蹈服装特意采用夸大臀部的设计,打破了舞蹈对于女性清秀之美的追求,正是这一独特设计将山东劳动女性诚信憨厚的朴实之美充分凸显出来。同时意味着,在对于身体之美的追求中,苗条、纤细的身姿并不是身体之美的唯一定义,允许多种“和而不同”的美感并存才是时代的需求。类似的跨界融合还有很多,比如舞蹈诗《沂蒙风情画》的结构呈现就是以美术家的视角进行勾勒;《济南的冬天》以老舍的散文朗诵开场,厚重的棉衣服装设计虽打破了对舞台传统审美的标准,却使观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济南冬天里那冰天雪地的寒冷;《移山》中舞蹈与化妆、灯光的完美结合,使“移山者”犹如在油画中走出,那份坚毅、那份执着如此之热烈。
《济南的冬天》演出剧照
自强不息的刚毅精神、崇尚气节的爱国精神以及和而不同的创新精神熔铸在齐鲁文化的血脉之中,而植根于齐鲁文化沃土之中的民间舞蹈创作也自然渗透着齐鲁文化精神的神韵。扎根乡土,立足乡土,舞蹈编创者在几千年来所积淀的丰厚齐鲁文化中汲取营养,在提炼、彰显、升华中塑造独具山东魅力的形象特征和精神品格,在诸多舞蹈作品中传承、弘扬齐鲁文化精神,闪耀齐鲁文化精神的璀璨之光。
不忘初心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更好创新。“传统是一种流动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在流动过程中不断的发生变化,新旧的文化因素更替是持续的历史过程。”[6]我国正处于中华民族文化伟大复兴时期,正视文化发展,提升文化自觉意识是文艺工作者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尊重传统是继承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前提,是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根基。踏“舞”寻“痕”,回溯山东民间舞蹈的传承与发展历程,是新中国取得伟大成就的赞美诗,用舞蹈的画笔绘制了牢记初心使命、矢志奋斗前行的坐标系,追溯文脉之源、砥砺精神品格既是对齐鲁文化精神的传承,更是对中华文脉的传承。
传承千古文化,情系民族未来。通过对山东民间舞蹈70余年创作规律及衍变过程的梳理与审视,发现作品文化品格及时代精神的彰显始终在民俗、民风、民情、历史记载中找寻文化自信的源头,在东方特有审美标准下铸就传统审美与时代审美的融合。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意识的觉醒使山东民间舞蹈编创在历史的长河中重觅新机,从文化之“根”入手,以现代审美视角重新探索创新之路,在回归传统文化、发掘时代精神的进程中,既是对传统继承——发展的过程,又是对传统回归——创新的过程。作品始终以齐鲁传统文化为创作根脉,不断在传承中创新发展,打破对原生态民间舞提炼创作的固定模式并予以新的创作理念,实现了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由“原生”——“次生”——“再生”的衍变过程。“原生”的民间舞蹈形式经过“次生”阶段的教学体系建设,为再生与再创提供了机遇,“再生”是山东民间舞蹈编创的“守正创新”阶段,也是创新发展的高级阶段,在多元文化的融入与碰撞下,坚守“原生”文化之根,以主体审美精神和再生性审美内涵为创作依据,使舞蹈形式与表演风格更加趋向对舞蹈文化内涵的彰显,这场“寻根之旅”是对文化生态的探寻,也是对山东民间舞蹈编创衍变之路的回响。
注释:
[1]冯双白:《新中国舞蹈史(1949-2000)》,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41页。
[2]谢琼:《儒家思想对汉族民间舞蹈的影响》,载《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第155—156页。
[3]冯双白:《新中国舞蹈史(1949-2000)》,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06页。
[4]冯双白:《新中国舞蹈史(1949-2000)》,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04页。
[5]一言:《齐鲁文化的精神:传统·信念·与时俱进》,载《春秋》2001年6月刊。
[6]刘魁立、萧放、张勃、刘晓峰、周星:《传统节日与当代社会》,载《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3期,第5页。
(文/李丽娜,山东省签约文艺评论家,山东艺术学院舞蹈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来源:《山东艺术》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