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里真驴真马上台到底好不好
更新时间:2025-08-28 21:21 浏览量:1
是凡对中国戏曲,稍有一点儿知识的人,都不会觉得把舞台上真的物件儿直接放在那里,算是戏曲演出成功的例子。可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这类人不只是外行,就连内行里也有人干过不少这样的事儿。比如说,有人会把真的家具摆设搬到戏台子上,更夸张的是,甚至连真驴、真马、真骆驼这类活物都拉上过舞台,至于小狗小鸡之类的动物,那就更不用提了。实际上要是照这个思路走,那舞台上也不用准备什么羊形、狗形、虎形的道具了,直接拉一头真老虎上台,让扮演武松的演员去打真老虎,这不就显得更 “好”、更 “真实” 了吗?
京剧《武松打虎》
所以说,任何一种艺术品类,都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作为支撑,这也是为什么从事艺术行业的人需要学习相关知识的原因。要是不学习,很多艺人对戏曲艺术的这些特性就只能是懵懵懂懂的,就算了解其中某一方面,也未必清楚另一方面,这样一来就容易闹出不少笑话。比如说梅兰芳先生当年演《俊袭人》的时候,那两幕戏的呈现方式就跟话剧差不多,结果他还把家里的博古架,还有各种瓷器,像盘子、瓶子、梅瓶、葫芦瓶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股脑摆到了舞台上,就连红木家具、太师椅也搬了上去,弄得台上的演员连转身都费劲。
我觉得梅兰芳先生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中国传统戏曲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只是当时中国传统戏曲这种艺术形式,还没有一套明确的、文字性的定论可供艺人们学习参考。所以这些艺人在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去想各种办法,还会吸收所谓西方演绎形式里的东西。虽然有时候能创出些个还可以的作品,但这种还可以的情况肯定是少数;而且要是不把这些外来元素好好融合,那呈现出来的东西就有些“硬山搁檩”了。那时候的很多有想法的艺人,更多时候,都是生硬地把西方的东西拿过来,嘴上说着 “为我所用”,结果却弄得不伦不类,成了一种 “转基因” 似的东西,老戏迷看了直摇头,新戏迷也不愿意看、不愿意接受。
至于把动物拉上台这种事,那就更多了,上海的一些京剧艺人尤其爱干这种事,相比之下,在北京这种事情还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你可以说北京的戏曲圈子保守,但他们确实更尊重舞台本身的特性,也能严守戏曲的规矩。可上海就不一样了,作为连接中西方的重要窗口,上海经常接触到外来的艺术 “舶来品”,所以当地艺人在演出的时候,会吸收很多外来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观众。
灯红酒绿大上海(借今喻古)
前几天我查资料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么一条旧闻,让人看了心里很是唏嘘。据说在 1929 年的某一天,天蟾舞台演出新编戏《大闹高家店》,居然就用了真驴上台表演。那么这样的事情是头一次发生吗?当然不是,这种用真动物上台的事,在海派艺术的上海大舞台上其实是经常出现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中国戏曲是以程式化、虚拟化、综合化这 “三化” 作为基础特性的,可在上海这个地方,却不太讲究这种象征性的表现方法。不知道是觉得台下观众听不懂、看不懂,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一些艺人非要把真的东西拉到舞台上,才觉得算是正经演出。
其实今天我们看京剧,会发现它的程式化虚拟化表现已经很完善了。比如说表现骑马,只用一根马鞭子来代替,再配合一系列的舞蹈身段,就能把上马、下马、挥鞭奔驰这些动作都表现出来,还能做出各种优美的身段。因为京剧本身就是 “以歌舞演故事”,用身段来传递意境,这本身就是一种美的呈现。可要是真弄一匹马上台,演员骑着马在台上溜来溜去,那这到底是戏曲表演,还是马戏团的节目呢?
马戏团表演马术
这种用真东西、真动物上台的歪风,其实就是从当年所谓 “改良戏剧” 的声浪里产生的。那些主张改良戏曲的人,觉得中国传统戏曲太陈旧了,很多表现形式都不堪入目,没有意义。就像鲁迅先生,他就曾说过,京剧里用马鞭子表示骑马、用白豆腐块儿似的妆容表示小丑,这种带有象征意义的表现方式都是非常落后的,不仅不值得提倡,还都是艺术糟粕,应该全部抛弃。
实际上,像鲁迅先生这样极端反对旧剧的人,在那个时代可不止一两个。因此那时候的戏曲演员也让人家说的没了主意,非要所谓的创新,与时俱进。动物上台就是其中的一项改革。据说动物最早登上戏曲舞台,是在上海的南市新舞台。那时候北方的艺人孙菊仙,到上海 “跑码头” 演出,他和上海的艺人冯子和一起合演了一出《三娘教子》。有意思的是,在这两位老前辈的演出里,居然抓了一堆小鸡儿放到舞台上,小鸡儿在台上奔来跑去、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台上演得热闹,台底下的观众也笑得不停。
后来又有人演出新编戏《拿破仑》,居然直接拉了一匹真马上台,演员还骑着真马在台上表演,就这么在台上溜来溜去。你说这哪是传统老戏的程式路数啊,分明就是话剧加唱嘛。
传统戏执马鞭子就代表骑马
而且当时有不少人在报纸上发表评论,说他们这么演根本就不是中国戏曲,可那些演出的人根本不听这些意见,该怎么演还怎么演,该让真马上台还是让真马上台,该在台上溜来荡去还是照样溜来荡去。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么演居然一点儿都不影响卖票,你说这事儿还真有点儿让人不明所以,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还有人说,当年上海有位艺人叫苏石痴,他在上海的笑舞台演出新编戏《邱丽玉》的时候,居然抓了一条又长又大的大蟒放到舞台上。大蟒一上台,台底下的观众就尖叫不断,还有好多人被吓得不行,生怕大蟒跑到台下咬到自己。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又新鲜又让人哭笑不得。
那么说把活物弄上台盖叫天也干过这种事情,他当时演的是什么戏呢?演的是《西游记》,不过具体是第几场,资料里也没有明确记载。可他居然把一头大骆驼拉到了舞台上,现在想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据说盖叫天先生演这出新编的《西游记》时用骆驼,并不是只做一次实验性的尝试,而是每演这一场都要把骆驼拉上台,慢慢就成了固定的演出模式。而且还有人说,他后来 “跑码头” 演出的时候,还特意拉着这头骆驼,可能是用骆驼来驮运一些演出道具吧。
盖叫天
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说起这些把新鲜东西弄到舞台上的事儿,就不得不提一位不管是新戏还是旧戏,都能在里面 “折腾” 一番的艺人,他就是欧阳予倩。欧阳予倩先生演《红楼梦》这类戏的时候,常常会在舞台上挂一只鹦鹉。那只鹦鹉倒也老实,估计是专门训练过的,不然戏台上演戏的时候锣鼓喧天的,一般的鸟儿早就蹦跳不安了,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
上海这边把真驴、真马、真骆驼拉上台的风气,后来还刮到了北方。北方有位伶人叫周瑞安,他在三庆园演出《青石山》的时候,居然也把真马拉上了舞台。
当时有人问周瑞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学南方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是不想好好唱戏了吗?” 周瑞安就跟他们解释说:“你们可别这么说啊,老前辈刘赶三自己养了一条黑驴,当年他演《探亲家》的时候,不也骑着真驴上台吗?你们怎么不说他老人家,反倒说我呢?而且刘赶三在四喜班演《变羊记》的时候,还把真羊拉上台呢,所以真动物上台也不是我发明的,老前辈早就这么干过了。以前奎德社演《天河配》的时候,还用真牛上了台呢,你们怎么都忘了这些事儿了?”
实际,除了周瑞安术哦对这些个事例,梅兰芳先生演《天河配》的时候,也用了很多真鸟儿,这些鸟儿散开的时候就在台上扑腾乱蹦,在舞台上到处飞舞。这些都是当时艺人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梅兰芳演《天河配》
当然了,要是为了制造噱头、吸引观众,或者单纯为了营业赚钱,这么做或许还能理解。可艺术要是想做得严肃、做得纯粹,还是得遵守中国戏曲的一些基本特性,不能抛开戏曲的虚拟性、程式化去搞创作,要是随便把真的东西弄到舞台上,那就是乱了戏曲的规矩了。所以后来的京剧发展过程中,这种真驴、真马上台的事情,就基本上绝迹了。不过说 “绝迹” 也不完全准确,因为今天的郭德纲先生,好像又把这类用 “新鲜手段” 的做法翻了出来。他虽然没有把真驴、真马拉上台,但也搞了一些特别的呈现方式,比如说在舞台上表现 “腾云驾雾” 的效果弄的“威亚”之类东西,不知道这算不算在学当年海派的做法。
严格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算不上严肃的艺术表现,可架不住台底下的观众就爱看啊,为了能多挣点钱,有时候也只能这么做,所以我们也能理解这种情况。但是,真正高超的艺术品,一出精彩的好戏,还是得既守规矩,又符合中国戏曲本身的艺术特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