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郑明勋
更新时间:2025-08-01 18:51 浏览量:2
文| 张听雨
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2025年的欧洲巡演,邀请到了刚刚宣布入主斯卡拉歌剧院的老朋友郑明勋。说到这位亚洲大师,他堪称当今指挥界名副其实的“神人”。一方面,他那支产自自家花园树枝的指挥棒,经常能发出神奇的声音;另一方面,他神秘的指挥与工作方式让他像一位布道者——他的乐团必须要信其道,方能让他的音乐成真。而他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合作,可谓默契之至,实属难得。7月26日、27日,国家大剧院音乐季闭幕音乐会暨欧洲巡演预演中,郑明勋对音乐的呈现便是最鲜活的注脚。
这两场曲目相同的音乐会对乐团而言任务十分繁重,由于在巡演中要演奏拉威尔《G大调钢琴协奏曲》的刘晓禹未能到来,《罗密欧与朱丽叶》选段与圣-桑《第三交响曲“管风琴”》两部重量级的下半场曲目与陈其钢的《五行》在一场音乐会中奏响。
陈其钢与郑明勋都曾师从梅西安,郑明勋多次在中国演出陈其钢的作品。指挥家对“物质逻辑”的挖掘让《五行》中的道家哲思与法式色彩在音符中交融:水的至纯、木的生长、火的炽烈、土的烟火、金的包容,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演绎中尽显音色的精准控制,可惜第一日铜管的梅西安式和声在郑明勋过于锋利的指挥下难以整齐。
10年前在同样的地方听郑明勋与首尔爱乐乐团演奏《罗密欧与朱丽叶》大约也是这些选段,他的演绎可谓叙事逻辑与宗教神性的碰撞。指挥家刻意弱化普罗科菲耶夫笔下舞剧音乐的舞蹈感与俄罗斯音乐的形象化,转而让音乐浸透着道德剧般的肃穆。即使是因郑明勋扭动腰肢时产生的舞蹈感,也让人想起长鼓舞而非优雅的芭蕾。两日对比中,次日乐团对“小节间无间的黏滞感”的完成效果更显他排练之功。不过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毕竟是为舞蹈而写,尽管理解郑明勋的处理理念,但感性上还是有许多因线条僵硬而让我意欲酣然入梦的时刻。
1886年,圣-桑创作出不朽名作《第三交响曲“管风琴”》,成为他重塑法国音乐精神的铿锵宣言,而这部作品正是绰号“大厨”的郑明勋的拿手好菜。作为原巴黎歌剧院、巴士底歌剧院与法国广播爱乐乐团的掌舵人,郑明勋对法国音乐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入。正所谓“大匠不斫,大庖不豆”,下半场,乐团展现出可以被自动驾驶的深厚功力,而郑明勋则更多地把一种意志上的能量灌注其中,其中渗透的宗教感符合这位虔诚的基督教徒的精神归宿。
郑明勋的棒下总有一种整饬的统一感,他的魔力让乐团在奏响第一个音时,仿佛已经知道了音乐最终的结果,在他的音乐观念中,有一种先验的存在主导着他。他与乐团的关系经常是完全“走在乐团之前”的,让乐团自己产生热情,而自己立于上帝视角观看。在技术上,除却不太指挥时,他采用的完全是“先入”的技术,尽管这样时常让管乐难以呼吸,但常能使乐团发出深厚乃至老辣的摧枯拉朽之声。他指挥下的乐团,最大的特点是有着一种坚定的一往无前感,但他又绝不让乐团产生那种充满流动性与有些表面化的歌唱性。与其说乐团在他的指挥下表现出歌唱,莫不如说让他们如教堂的信众一样用最朴素的方式唱出内心最诚挚的众赞歌——我想,美化过的声音在他看来是不够诚恳的。
无论是因致敬新德意志乐派代表李斯特而形成的动机变形的贯穿性,还是管风琴声场营造的宗教感,圣-桑《第三交响曲“管风琴”》都是适合这样处理风格的。郑明勋的“魔棍”让圣-桑笔下的动机完全联结起来,从开篇的叹息主题开始,贯穿其中的二度音程就被有机地关联。在这种统摄性下,第一乐章逡巡的第一主题体现出一种虔敬的匍匐感,第二主题那圣洁的弦乐“合唱”则展露出无比纯洁的感情;第二乐章第一主题的坚定不移,台上的演奏家完全是用内心最深处的力量在呈现。而当神圣的管风琴响起,这件乐器瞬间成为音乐的主导。经验丰富的管风琴家、指挥家汉斯约格尔·阿尔布莱特的演奏如同广袤的大地般托举起乐团。郑明勋对于那些胶着的和声形成的内力进行持续开掘,令听众听来酣畅淋漓。
谢幕时,他与舞台两侧的阿尔布莱特和第二钢琴赖嘉静,三位指挥构成了三位一体般的构图。音乐停止后回味——他的棒下既没有太多预示,也没有什么音乐形象的描摹,他握着树枝做成的指挥棒,完全是在“鞭笞”乐团,而这种鞭笞催生出了“苦修后解脱”的神圣感,尽管我觉得他这样的现场指挥方式对亚洲乐团而言仍有偷懒之嫌。首日的演绎堪称“神演”,次日虽更松弛、结尾减少加速从而避免了第一日的混乱,但那份宗教气息的贯通、神圣感完全消弭了。返场的《卡门序曲》卸下沉重,激情似火又满是细节,成为全场最佳的演绎。乐团的管乐上下半场轮休不多,却仍能保持活力,值得称赞。
这两场音乐会,郑明勋用“信则灵”的魔力证明:有时贯通的气韵比完美无缺的完成度更动人。当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带着这份默契踏上欧巡,或许正是这位“神人”指挥最珍贵的馈赠。
牛小北/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