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焱：无问成败 始终在场——2024年美国戏剧演出述评

更新时间：2025-06-11 10:23  浏览量：3

内容摘要：2024年是美国大选年，政治立场鲜明的百老汇在这一年更加热闹，尽管它所反对的候选人最终胜选，但戏剧舞台上的精准预言仍然振聋发聩。人类政治的前进或倒退并未影响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美国舞台在2024年更多地关注人工智能，直接呈现其未来发展可能导致的情境，或是间接思考如何通过展现真人所独有的东西与之抗衡。技术的进步已经为语言之间的转换提供了便捷解决方案，但语言障碍本身却并未随之消失，反而成为2024年美国戏剧演出的亮点，既为2024年世界戏剧日献词提供了例证，也为2024年国际翻译日略显悲观的主题提供了相对乐观的解读。

关键词：美国大选；人工智能；语言多样性；美国戏剧

多年以后，当人们回顾美国历史，2024年也许是不会被忘却的一年，因为这一年见证了跌宕起伏的美国总统选举以及美国民众立场的巨大分歧，也亲历了势不可挡的技术飞跃和它所导致的各种挑战和机遇。美国戏剧一贯关注现实，这一年中所发生的诸多事件都成为美国戏剧直接或间接的创作素材。本文将聚焦美国戏剧如何应对2024年现实世界中的三个焦点事件—美国总统选举、AI威胁和多样性危机。虽然戏剧并不一定能够改变现实，但它始终在场，以艺术的方式参与到现实事件之中，让剧场内的舞台与剧场外的世界形成正向或反向的奇妙呼应。

一、当百老汇遇上大选年：

高开低走仍然振聋发聩

2024年是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年。大选本身就包含表演性的元素，由于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一贯的“抓马”（drama）人设和民主党的临阵换帅，使2024年这个大选年比以往更具戏剧性。百老汇作为美国的戏剧中心，在这一年也更加热闹，在大选的每一个戏剧性时刻，都有与之应和的戏剧作品。百老汇及其周边各剧场都是支持民主党的“深蓝”地带，在性别、族裔、性取向等问题上崇尚多元与包容，与特朗普的竞选口号几乎完全对立。在这个关键性的大选年，百老汇艺术家们更加张扬地展示自己的政治立场，旗帜鲜明地在舞台上表达对特朗普的反感，最大程度地为民主党争取选票。

在特朗普上一任期就走红的音乐剧《冥界》（Hadestown），2024年继续在百老汇上演。希腊神话中的地府之王哈迪斯化身为黑心商人，用谎言将人间的穷人诱骗到地府的“血汗工厂”，逼迫他们没日没夜地修墙。尽管《冥界》创作于2010年，但剧中的哈迪斯几乎就是6年之后才出现在政治聚光灯下的特朗普，可以算作是艺术预言未来的神作了。《冥界》对于特朗普的影射也许是无心插柳的巧合，外百老汇在2024年总统日（每年2月的第3个星期一）推出的《五》（Five），则绝对是专为讽刺特朗普而上演。《五》在形式上戏仿百老汇热门音乐剧《六》（Six）—国内根据该剧内容将剧名译为《六皇后》。“六皇后”指的是亨利八世的6位妻子，她们在剧中摒弃悲情受难者的形象，逐一走到舞台中央，通过歌舞比拼谁被亨利八世害得最惨。“六皇后”最终决定团结起来，重新书写被遮蔽的“她历史”（herstory）。《五》的主人公是跟特朗普关系最为紧密的五个女人—第一任妻子伊凡娜•特朗普（Ivana Trump）、第二任妻子玛拉•梅普尔斯（Marla Maples）、现任妻子梅拉尼娅•特朗普（Melania Trump）、大女儿伊万卡•特朗普（Ivanka Trump）、与特朗普有过一夜情的色情片女星斯托米•丹尼尔斯（Stormy Daniels）。她们也像《六皇后》中的女性人物一样在聚光灯下歌唱，唱出与特朗普之间的混乱关系。她们倒是没有被砍头，但是都受到了侮辱。在该剧上演前的新闻发布会上，曾经担任特朗普私人律师的迈克尔•科恩（Michael Cohen）应邀发言，他因为替特朗普向斯托米•丹尼尔斯支付13万美元封口费而被判入狱3年—这段经历也出现在《五》的唱词里。科恩认为《五》的剧本“机智有趣”，但他提醒大家，“我们可以轻松地坐在这里嘲笑特朗普或者特朗普的法律纠纷，但我们必须意识到，特朗普真的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不仅威胁个人的自由，而且威胁民主的未来”[1]。在2016年总统选举中败给特朗普的希拉里（Hillary Clinton）也在《五》中现身，她的扮演者是著名的“变装”（Drag）明星贾斯敏•莱斯•拉贝加（Jasmine Rice LaBeija）。《五》将一部分演出收入捐献给由“变装”艺术家发起的非营利机构“变出选票”（Drag Out the Vote），通过“变装”艺术激励公众参与美国大选的投票。尽管这个组织并不偏向任何一个党派，但被其激励的投票者应该不会把票投给特朗普，因为他坚决反对“变装”以及所有其他边缘性别。

▲图1 音乐剧《五》中的五位女性与特朗普的三任妻子、长女、绯闻女星一一对应（摄影：Jeremy Daniel）

在讽刺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的同时，百老汇也通过一系列戏剧作品不遗余力地为民主党拉选票。由希拉里和马拉拉（Malala Yousafzai，2014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担任制作人的音乐剧《女子当参政》（Suffs），是2024年百老汇最热门的演出。剧如其名，该剧讲述100多年以前美国女性如何通过斗争获得投票权。《女子当参政》的制作人、编剧、作曲、导演均为女性，剧中所有角色均由女性演员扮演，时任美国总统的威尔逊也由女性演员反串。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性格鲜明，有血有肉，她们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但是在通向进步的过程中又不得不面对代际矛盾、种族冲突和阶级鸿沟，有互助有争吵，有欢呼有懊恼，努力“用不完美的笔改写世界”（剧中歌曲《继续前行》中的一句歌词）。《女子当参政》获得第77届托尼奖6项提名，并最终摘得最佳音乐剧剧本奖和最佳音乐剧原创乐曲奖。希拉里出席了6月16日在纽约林肯表演艺术中心举办的托尼奖颁奖典礼，当她走上舞台，剧场里掌声雷动。希拉里说，“我曾经很多次站在台上，但这一次十分特别。我知道需要经历多少困难才能有所改变……在这个大选年，我们必须记住，重要的是去投票”[2]。7月23日，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接替乔•拜登（Joe Biden）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女子当参政》生逢其时，几乎成为迎接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统的激昂战歌。

▲图2 《女子当参政》中改变美国历史的女性群像（摄影：Joan Marcus）

音乐剧《女子当参政》是在荡气回肠地回顾美国女性参政的历史，话剧《N/A》则是在细致入微地呈现美国女性参政的现状。该剧的剧名看似隐晦，其实N和A就是当下美国政坛两位著名女性名字的首字母：N代表Nancy，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国会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A代表Alexandria，美国历史上当选年龄最小的女性议员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剧中两位人物的造型参照两位女性政治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观众一眼就可以辨认。《N/A》的场景是N的办公室，道具非常简单，只有两个透明的凳子、一部放在透明桌子上的电话机和一把放在透明柜子里的代表议长权力的长柄锤。N和A在剧中不停地辩论，话题涉及美国政坛近几年发生的重大事件，包括2019年底拜登当选总统、2020年初国会山暴乱等。当她们谈及某一事件时，该事件的真实影像就被投影到舞台背景上，把观众拉回到当时的情境之中，避免了长时间的双人辩论可能导致的枯燥。《N/A》的编剧马里奥•考利亚（Mario Correa）曾经在国会工作多年，他希望通过《N/A》让观众更加深入地思考民主党的现状和美国民主的未来。

▲图3 《N/A》中的N和A，她们代表民主党中的两代女性政治人物（摄影：Daniel Rader）

曾经创下百老汇演出纪录的经典音乐剧《猫》（Cats），2024年以一种全新的形式上演。这部创作于40多年前的作品被加上一个副标题—“杰里科舞会”（The Jellicle Ball），由此引入了流行于性边缘群体和族裔群体的舞会文化。《猫：杰里科舞会》中的演员们不再装扮成猫的样子，而是充分展现个性，无所顾忌地装扮和展示自己，整场演出如同盛大的“变装”舞会。剧中那首最著名的《回忆》（Memory）由跨性别演员唱出，低沉浑厚的中音与大家记忆中高亢婉转的女高音形成反差，令人印象深刻。就在观众为2024年版的《猫》喝彩之时，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JD Vance）对包括哈里斯在内的“无孩爱猫女”的批评引发了巨大争议。很多民主党支持者和女权主义者抨击其不尊重女性，呼吁支持“无孩爱猫女”。2024年，一年一度的纽约万圣节巡游的主题也因此被定为“喵”，而担任巡游领队的明星就是在《猫：杰里科舞会》中领衔主演的安德烈•德•希尔斯（André De Shields，曾在《冥界》中扮演赫尔墨斯并获得2019年度托尼奖最佳音乐剧男配角奖）。他身着剧中华丽的紫色礼服，带领化妆成猫的爱猫人士们一路载歌载舞，把整个纽约城都拉进了奇幻的“杰里科舞会”。万圣节巡游距离2024年大选投票日仅5天，《猫：杰里科舞会》在关键的时间节点以别开生面的方式为“无孩爱猫女”哈里斯又拉了一波选票。

▲图4 《猫：杰里科舞会》中的盛装表演，舞台正中的演员应邀担任2024年纽约万圣节巡游的领队（摄影：Matthew Murphy and Evan Zimmerman）

在宣传攻势如此一边倒的情况下，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他的竞选搭档万斯竟然还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大选结果公布之后，百老汇、外百老汇和外外百老汇都弥漫着失败之后的沮丧，但并未由此一蹶不振。就在特朗普宣布竞选获胜之后一周，2024年11月13日，一部来自葡萄牙的话剧《卡特里娜与杀死法西斯的美学》（Caterina and the Beauty of Killing Fascists）低调上演。葡萄牙的一户人家每年都会在乡间别墅聚会，共同完成一项延续了70多年的家族传统仪式—杀掉一个法西斯分子。然而这一次，家族中最年轻的女孩卡特里娜开始质疑这项传统。卡特里娜觉得没有必要杀死那个一直默默坐在舞台一侧的法西斯男：他手无寸铁，对大家不构成任何威胁，就算他有罪，杀掉他不也是犯罪吗？难道除了杀掉他，就没有其他的方式来遏制法西斯主义吗？家族的长辈们开始用各种方法劝说卡特里娜，但她一直拒绝开枪。就在一家人还在激烈辩论之时，那个之前如同舞台布景一般安静的法西斯男忽然起身，控制了舞台上所有的人。随后他走到舞台中央，开始大声演讲，要移民滚回自己的国家，要女人回家生孩子，要禁止同性恋，要妻子绝对服从丈夫—否则遭遇家暴也是活该……观众席中开始有人让他闭嘴，有人大声反驳他的观点，有人试图冲上舞台把他赶走（被剧场保安阻拦—剧场为这出戏专门增加了保安的数量），有的观众愤然离场，有的观众开始齐声歌唱，希望用歌声盖过他邪恶的言辞。法西斯男却似乎完全不受干扰，演讲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滔滔不绝地咆哮了二十多分钟，反复强调白人至上、男性中心、再次伟大，直至灯光熄灭，整个剧场陷入一片黑暗。该剧在外百老汇上演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周，但每一场的观众都反应异常强烈，仿佛在最需要的时刻找到了发泄的契机。特朗普宣誓就职之后层出不穷的惊人言论，几乎就是《卡特里娜与杀死法西斯的美学》中疯狂演说的现实加强版，让人不得不再次感叹，艺术对于现实的精准预言如此振聋发聩。

▲图5 在《卡特里娜与杀死法西斯的美学》的前两个小时，坐在台上的法西斯男（右一）看起来完全人畜无害（摄影：Joseph Banderet）

作为美国戏剧中心的百老汇，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由自由主义精英所构成的那部分美国的缩影：心怀世界大同的理想，通过艺术开风气之先，积极争取全方位的平等，努力构建超越性别和种族的共同体。然而，这样美好的愿景却在2024年最终遭遇失败，有必要反思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当艺术家们都在百老汇的舞台上表现旨在倡导多元的“LGBTQ”、少数族裔和“无孩爱猫女”，是否也造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单一？当大家都通过舞台艺术践行平等和包容，是否却将持不同政见者排除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在特朗普的上一个任期，百老汇及其周边剧场偶尔还会上演一些不一样的作品，比如2019年上演的《第四次转折英雄》（Heroes of the Fourth Turning）。该剧发生在“深红”州怀俄明，主角是四位毕业于教会大学的白人青年，他们在2016年的大选中都把选票投给了特朗普，但每个人对于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和支持的政党也心存疑虑，他们在舞台上的争论给了“深蓝”区的观众一个难得的机会，去了解特朗普支持者的真正想法，进而理解美国民众政治观点对峙的深层原因。但自从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中失败以来，像《第四次转折英雄》那样的“来自红州的独角兽”[3]在百老汇再也不见踪影……特朗普2024年再次当选总统后，第一时间赦免了所有因参与国会山暴乱而被判刑的“第四次转折英雄”们，这部作品如果能够再次上演，将是舞台与现实之间又一次的互动。

二、当AI试图取代真人：

艺术-技术之争峰回路转

《经济学人》评选出的2024年度词汇是“最坏的统治”（Kakistocracy）[4]，在特朗普胜选次日，这个词在各大搜索引擎的搜索量大幅飙升。人类政治的道路迂回曲折，但技术的发展总是一往无前，在每一次重大的技术进步之后，都会出现艺术与技术的交锋，2024年的美国舞台上还留存了其中一次交锋的痛苦记忆—改编自1950年同名电影的音乐剧《日落大道》（Sunset BLVD）。该剧的女主角诺玛是一位默片时代巨星，但当录音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默片被有声电影所取代，她也被时代抛弃，只能在位于日落大道的豪宅中孤独老去。穷困潦倒的年轻编剧乔偶然进入诺玛的豪宅，他经不住金钱的诱惑，留下来陪伴昔日明星。当诺玛发现乔爱上了年轻女子并准备离开，妒火中烧的诺玛开枪打死了乔。诺玛因谋杀罪被捕，各路媒体蜂拥而至，已经陷入疯狂的诺玛却以为他们是来为她拍电影。她以默片中那种夸张的表演方式走下台阶，相机的闪光灯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巨大的黑色剪影成为这一次艺术-技术之争的悲伤隐喻：默片退场，美人迟暮，一切都消失于日落大道。《日落大道》所表达的主题是“艺术败给技术”，但2024年版《日落大道》却最大限度地调动了各种先进的技术，制造出颠覆性的舞台艺术效果。与舞台一样大的巨型屏幕上，不时出现演员的面部特写镜头，被无限放大的面孔，每个毛孔都清晰可见，表情也因此更为极端，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导演杰米•劳埃德（Jamie Lloyd）还安排扮演剧中人物从后台走出剧场，在百老汇的街道上行走并演唱，剧场外表演的影像也被实时投射到巨型屏幕上，打破了台前与幕后、剧场内与剧场外的边界。技术为舞台所带来的变化令人惊叹，相形之下，《日落大道》中因为新技术的出现而最终走向毁灭的诺玛更加令人哀叹。

2024年，人工智能技术继续飞速发展，AI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开始取代真人，艺术-技术之争在美国戏剧舞台上再次展开：艺术家们一方面将人工智能直接作为戏剧的表现对象，让AI与真人同时登场并产生交集，提前设想人工智能与人类共处的未来情境；一方面又试图从艺术自身找寻对策，专攻人工智能的软肋，主动用艺术制作的过程去对抗AI的一键生成，用真人的热度去对抗AI虚拟的冷感。

由2013年度普利策戏剧奖得主阿亚德•阿赫塔尔（Ayad Akhtar）创作的新剧《麦克尼尔》（McNeal），2024年9月在林肯中心剧场上演。该剧的同名主人公麦克尼尔是一位闻名世界的作家，但他在写作时经常借用甚至盗用别人的语句和想法—包括已经去世的妻子，他的儿子因此与他关系紧张。人工智能出现之后，他干脆直接输入莎士比亚、易卜生、卡夫卡等人的作品，要求人工智能“以麦克尼尔的写作风格”加以整合并生成自己的著作。尽管用这种方法“写”成的著作反响不错，但麦克尼尔却陷入痛苦之中，不断质疑自己的作者身份。该剧的舞台中央是一个超大尺寸的手机，麦克尼尔在写作过程中与人工智能的对话不断在这个超大的手机屏幕上闪现，当麦克尼尔的思路完全被人工智能所支配，舞台上就会投射出一个巨大的虚拟仿真版麦克尼尔，让真人版麦克尼尔完全处于被俯视的状态。该剧作者阿赫塔尔本人对人工智能颇有研究，他认为莎士比亚的语言生成与ChatGPT等大语言模型之间有相似之处。他坦言自己在创作《麦克尼尔》时也尝试使用了包括ChatGPT在内的多种大语言模型，但并未直接用它们来生成剧本，他希望通过《麦克尼尔》探讨人工智能时代如何处理人类创作与AI生成之间的关系。[5]

▲图7《麦克尼尔》的海报体现人工智能对作家身份的挑战

《斯嘉丽之梦》（Scarlett Dreams）中的斯嘉丽则是一位虚拟仿真版的健身教练。她的制造者是一对兄妹，哥哥米洛是健身教练，妹妹丽萨是AI技术专家，他们共同做出了一款内置虚拟健身教练的VR眼镜。米洛的同性恋伴侣凯文曾经是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事业遭遇挫折后成了颓废的“沙发土豆”（couch potato），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兄妹俩将凯文作为VR健身眼镜的首位试用者，希望他回归健康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测试一下产品性能。舞台上的一台冰箱是重要的道具：每当凯文把VR眼镜从冰箱里拿出来戴上，冰箱就会喷出一大团由干冰形成的“仙气”，虚拟健身教练斯嘉丽从飘散的“仙气”中元气满满地跳出来，完成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的丝滑转换。在VR眼镜的帮助下，凯文爱上了运动，也爱上了每天陪他一起运动的斯嘉丽。兄妹俩只好向凯文坦白，斯嘉丽只是AI生成的虚拟人，她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连斯嘉丽（SCARLETT）这个名字也是“用于康复、长寿、力量和训练的智能教练助理”（Strategic Coaching Assistant for Recovery, Longevity, Empowerment, Training, and Therapy）的首字母缩写[6]……剧情的走向出人意料，最终剧中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比现实更加生动的虚拟，AI技术完全控制了他们的生活。《斯嘉丽之梦》的剧情看似有些荒诞，但实际上它只是把目前已经非常流行的健身软件升级为让人更加难以抗拒的虚拟健身教练，让观众警惕技术的进步有可能带来的不可控后果。

▲图8 《斯嘉丽之梦》中的凯文与虚拟仿真教练一起健身（摄影：Jeremy Daniel）

一部来自韩国的音乐剧《也许美好结局》（Maybe Happy Ending），将韩剧最擅长的纯爱浪漫引入AI的世界，让美国观众耳目一新。该剧的主人公是两个不同型号的人形机器人，他们在出厂时都被设定了作为人类陪伴者的完美特征：无限服从、永远温和、从不崩溃、永不背叛。他们之前为不同的人类主人服务，被废弃之后成为首尔一栋机器人公寓楼里的邻居。寂寞无望的生活因为一次偶遇而发生改变，他们体会了与出厂设置不一样的人类情感，在学会了爱情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爱情所带来的忧伤。但就算未来一切终将消失不见，既然遇见了彼此，还是要憧憬一个也许美好的结局。《也许美好结局》通过机器人之间的韩式爱情故事，引发了超越国界的共鸣，在2024年底登上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等多家主流媒体的年度最佳戏剧排行榜。值得注意的是，《也许美好结局》在百老汇上演之前曾经在上海、南京、天津、厦门等地巡演，有观众对比了该剧的国内版和百老汇版，认为后者在舞台设计方面更加出色。《也许美好结局》在百老汇贝拉斯科剧场斥巨资打造了移动式多重LED屏，配合剧情呈现令人惊艳的图案，尤其是出现在全剧高潮处的无数只萤火虫，像极了美到极致却又稍纵即逝的爱情，让很多观众感动落泪。

▲图9 《也许美好结局》的舞台既唯美又充满科技感（摄影：Matthew Murphy and Evan Zimmerman）

以上三部戏剧作品都以AI技术为主题，舞台也科技感十足，可以算作是艺术与技术的正面交锋。2024年的美国舞台上还有一些作品，看似没有丝毫AI的痕迹，舞台也不包含任何高科技元素，但其实是在以一种间接的方式与AI交锋，比如2024年百老汇最热门的作品《立体声》（Stereophonic）。该剧的舞台和人物都十分写实，舞台上是一个设备完整的录音棚，人物包括五位乐手和两位录音师。录音棚的玻璃墙分隔出两个空间，乐队成员在玻璃墙的内侧唱歌、演奏，不时地为了一个音的高低或者一个节奏的快慢而反复尝试，录音师在玻璃墙的外侧操作调音台，寻求最理想的音乐效果。唱片录制过程中的技术难题、创作分歧和个人冲突营造出紧张而动荡的氛围，有灵感迸发的兴奋，也有遭遇瓶颈的沮丧。在录音的间隙，乐队成员坐在调音台周围交谈、抽烟甚至大打出手，发表对于音乐和艺术的看法，抱怨各自生活中的爱恨纠葛。《立体声》向观众呈现了艺术家们录制一张唱片的过程，这张唱片在亚马逊网站上同步出售，目前售价为15.32美元。这样一部有些枯燥、略显冗长的作品—全剧长达3.5小时—却成为2024年的大热门，不仅一票难求，而且获得2024年度托尼奖的13项提名和5项大奖。托尼奖颁奖辞将该剧的成功归结于怀旧和致敬：怀念逝去的唱片时代，致敬被淡忘的唱片时代艺术家。但《立体声》在2024年的成功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它所展现的枯燥冗长的唱片制作过程，是独属于人类的。也许AI生成的艺术产品可以取代真人创作的艺术产品，但人类创作艺术产品的具体过程却正是AI的一键生成所缺失的。

▲图10 《立体声》将真实的录音棚搬上舞台（摄影：Julieta Cervantes）

《立体声》通过舞台上的录音棚表现唱片制作的过程，2024年的另外一部热门作品《古登堡》（Gutenberg）则通过“戏中戏”表现音乐剧的制作过程。该剧的主人公巴德和道格都非常热爱音乐剧，虽然没有从业经验，但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决定创作一部关于印刷机发明者古登堡的音乐剧。他们先是在网上四处搜索关于古登堡和印刷机的资料，用零零碎碎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想象拼凑出了剧本，然后租了一个便宜的仓库举行剧本预演，希望能够在观众中找到一位制作人，让这出戏登上百老汇的舞台。因为经费紧张，剧中所有的角色都由他们两个人扮演：他们为此捡来几百顶棒球帽并贴上不同的标签，通过更换头上的帽子来表示不同人物的出场……这样一场预演自然是漏洞百出，笑料不断，但最终还是真的打动了观众中的一位制片人，全剧以这位制作人为他们提供一份百老汇演出合约而圆满结束—这位制作人当然是剧组事先安排的，客串制作人的神秘嘉宾包括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著名影星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时尚女魔头”安娜•温图尔（Anna Wintour）、好莱坞“白头翁”史蒂夫•马丁（Steve Martin）等，为观众带来不少惊喜。该剧的主演之一乔西•盖德（Josh Gad）认为，“《古登堡》是写给音乐剧的一封情书，写情书的两个人对音乐剧热爱有余而经验不足，但他们不为私利，将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音乐剧中，这是心怀梦想的人才能做到的。在21世纪，有太多的艺术家被功利主义裹挟，但巴德和道格的心中充满纯粹的快乐……这部剧的真诚让你不知所措，你一开始会嘲笑它，但你会被它吸引，最终你会爱上它”[7]。

▲图11 《古登堡》中的百老汇预演简陋寒碜却诚意满满（摄影：Matthew Murphy）

《古登堡》不仅在展现艺术制作过程中真人所独有的梦想和热爱，而且积极地用真人的热度去制造AI不可能具备的“人气”。该剧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在于大结局时出现的名人嘉宾，更在于该剧的两位主演乔西•盖德和安德鲁•兰纳尔斯（Andrew Rannells）。他们11年前首演的《摩门经》（Book of Mormon）早已成为百老汇常演不衰的王牌剧目，他俩也因此被誉为“百老汇最佳搭档”。这两位演员在《古登堡》海报上的巨幅照片，让该剧在开演之前就已经积聚了相当可观的热度。前文中提到的《麦克尼尔》也得益于真人的热度，该剧的领衔主演小罗伯特•唐尼（Robert Downey Jr.）早已因扮演钢铁侠而拥有众多影迷，2024年又在备受关注的影片《奥本海默》中，扮演美国原子能委员会主席施特劳斯而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麦克尼尔》是小罗伯特•唐尼的百老汇首秀，很多影迷去剧场看《麦克尼尔》，就是为了能够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偶像。剧中有一个麦克尼尔与台下观众互动的环节，社交媒体上有专门的购票攻略，帮助影迷抢到互动区域的座位。明星的真人效应还出现在由“谢耳朵”吉姆•帕森斯（Jim Parsons）主演的复排话剧《我们的小镇》（Our Town）、由“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Eddie Redmayne）主演的复排音乐剧《卡巴莱》（Cabaret）、由“哈利•波特”丹尼尔•雷德克里夫（Daniel Radcliffe）主演的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经典音乐剧《欢乐岁月》（Merrily We Roll Along）等作品中。2024年年底上演的《不遗余力》（All In），更将真人的热度推向极致。该剧没有任何“科技与狠活”，只有四个人坐在台上读故事，故事都来源于《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上发表的爆笑爱情小品，但舞台的四个人经常轮换。《不遗余力》的官网上有14张漫画肖像，每一位都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包括主演《汉密尔顿》的林-曼•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主持《周六夜现场》的吉米•法伦（Jimmy Fallon）、上文中提到的首演《摩门经》的安德鲁•兰纳尔斯等，当鼠标指向某位明星，这位明星在舞台上“不遗余力”读故事的时间就显现出来，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购买相应场次的戏票，到剧场去感受偶像的声音和气息。

▲图12 《不遗余力》官网截图，轮流为观众读故事的14位明星

当AI试图取代真人，2024年美国舞台上的艺术-技术之争峰回路转。有人顺势而为，主动出击，充分利用各种技术手段提升舞台效果，同时把现有的和未来的AI技术作为戏剧所表现的对象，探讨真人与AI共存时可能出现的伦理、身体、情感等一系列问题，体现了艺术对于技术的前瞻性人文思考。也有人逆势而上，以退为进，用看似复古的方式在舞台上展现艺术制作的过程，彰显这一过程中真人所独有的困顿纠结与激情迸发，同时更加强调舞台上下、剧场内外真人明星对于观众的肉身吸引力。就2024年的美国戏剧演出而言，艺术-技术之争并未决出胜负，而是在相互的竞争中共同为观众提供了不同风格的戏剧作品和更为多元的观剧感受。

三、当翻译值得被保护：

语言多样性成为舞台艺术

技术的发展一方面对戏剧艺术家的工作构成了潜在威胁，另一方面也为戏剧观众带来了实际的便利。2024年，GalaPro等手机应用软件的功能更加强大，可以为观众提供同步演出字幕和翻译，有效地解决了非英语母语者在观看美国戏剧时的语言障碍。当语言之间的转换有了便捷的机器解决方案，人类是否还有必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操练翻译？2024年9月30日，国际译联发布本年度国际翻译日主题—翻译，值得保护的艺术。国际译联的本意是呼吁大家重视和保护译作的原创性及创新性，但世界翻译界最权威的机构如此触目惊心地将“翻译”与“值得保护”放在一起，还是让人不禁产生疑问：当翻译被保护，是否意味着它即将消亡？这个问题尚无定论，但在2024年的美国戏剧舞台上，翻译不仅没有消亡，反而经常成为抓人眼球的亮点。当语言障碍已经基本被解决，导致语言障碍的语言多样性反而在美国舞台上具象化，不论是翻译还是不翻译，都成为至关重要的舞台艺术手段。

2024年普利策奖提名作品《公共淫秽》（Public Obscenities）从头到尾都交织着两种语言和两种语言之间的翻译。该剧的主人公裘顿是一位印度裔美籍博士生，他和自己的同性恋男友、非洲裔美国人拉埃姆一起回到印度，收集当地涉及酷儿和跨性别的方言。裘顿认为，这个学术项目的学科门类很难界定，因为“到了博士阶段，不同的研究领域—英语、人类学、表演、性别、电影—看起来和感觉起来都一样。”[8]他们一起住在裘顿的叔叔家里，叔叔的家在西孟加拉邦的首府加尔各答，这里的人都说孟加拉语。因为拉埃姆完全不懂孟加拉语，所以在该剧的大部分时间里，裘顿都在担任当地人和拉埃姆之间的翻译。与2023年那部同样着力表现翻译的《Salesman之死》不同，《Salesman之死》全程都有中英双语字幕，而《公共淫秽》在整场演出中很少使用字幕。剧中的当地人说话时，不懂孟加拉语的台下观众必须根据裘顿的现场翻译甚至肢体语言比画才能明白台词的意思。该剧的作者兼导演沙约克•米沙•裘德胡里（Shayok Misha Chowdhury）通过这样的语言处理方式，刻意拉慢了全剧的节奏。伴随着孟加拉语和英语之间的艰难转换，被层层叠叠的殖民法律所压抑和规训的自我认知逐渐显现，语言、历史、性别、身份之间的纠结愈发难解难分。

▲图13 《公共淫秽》中不懂孟加拉语的拉埃姆（右二），必须依靠裘顿（左二）的翻译才能与大家交流（摄影：Joan Marcus）

《弗拉基米尔》（Vladimir）这个剧名本身就是俄语译音，其剧情也的确与俄语密切相关。该剧以2006年被暗杀的俄罗斯人权记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Anna Politkovskaya）为原型，剧情围绕她对全世界最著名的那个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普京，Владимир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Путин）的调查。剧中大部分的对话都在俄罗斯人之间进行，但记者有时也会和美国同行交流，因此台词涉及俄语和英语。但《弗拉基米尔》对于两种语言的处理方法，与《公共淫秽》和《Salesman之死》截然相反：不仅完全没有俄语与英语之间的翻译，甚至连一句俄语都没有出现。当俄罗斯人相互交谈时，他们都讲流利的美式英语，而当舞台上出现美国人时，俄罗斯人则切换成带有明显俄国口音的英语—流利的美式英语代表他们的母语俄语，而带有明显俄国口音的英语才是英语。也就是说，在《弗拉基米尔》中，两种不同的语言是通过同一种语言表演出来的。从演出的实际效果来看，这样的语言处理方法直接跳过了翻译的环节，效率高，节奏快，符合该剧所表现的新闻行业的工作特点，也让观众更容易与剧中人物产生共振。更加重要的是，当俄语与英语之间原本巨大的差异被弱化，该剧所要传达的主题也超越了国界：对新闻自由的追求是人类共同的理想。

▲图14 《弗拉基米尔》海报上的一句台词：“当他们想要让你沉默，那就再大声一点。”

《英语》（English）也采用了与《弗拉基米尔》类似的手法来处理剧情所涉及的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该剧由伊朗裔女作家萨纳兹•图西（Sanaz Toossi）创作，曾经获得2023年度普利策戏剧奖。《英语》的场景就是伊朗的一间托福英语培训教室，一位曾经留学国外的伊朗女老师，教几个准备移民的伊朗成年人学习英语。由于《英语》剧情的展开完全依托语言的学习，用《弗拉基米尔》式的方法来表演两种语言，难度更大。如何用英语来表演伊朗人学习英语？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该剧给出了非常巧妙的语言解决方案。《英语》中所有的角色都讲英语，老师的英语水平相对稳定，但学生们的英语时而标准流畅，时而支离破碎。观众一开始会对同一个人物英语水平的巨大反差感到困惑，但很快就意识到，标准流畅的英语其实代表伊朗学生的母语波斯语，而支离破碎的英语才是他们正在努力学习的英语。在剧中的托福英语课上，老师先给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话题，然后让学生围绕这个话题练习说英语。学生们的英语能力十分有限，尽管老师不断指导和纠正，大家说出来的英语还是无法支撑有意义的对话，频繁出现的语法错误和难以克服的波斯口音导致沟通的徒劳，也引发关于身份认同、文化归属的种种困惑与矛盾。用这种方法来处理剧情所需要的双语切换，更加强烈地凸显了母语与非母语之间的障碍，成年人试图逾越语言障碍的难度也越发扎心。如果角色们在应该说波斯语的时候，直接说波斯语并加上英语字幕，母语的流畅与非母语的卡顿之间的反差效果反而会被减弱，观众很难真正体会到旅居国外的成年人身处双语环境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艰难体验。《英语》的高潮出现在全剧的结尾，舞台上所有的人开始用波斯语对话，没有翻译，没有字幕，虽然观众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都深受触动。他们说波斯语时的状态与之前说英语时—不论是被假定为波斯语的流畅英语还是表现英语学习过程的磕巴英语—都完全不同，说波斯语时的松弛和自如让每个角色都与之前判若两人，因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母语。

▲图15 《英语》中的伊朗托福英语培训机构（摄影：Joan Marcus）

2024年美国舞台上所呈现的语言多样性，不仅存在于不同语言之间，也存在于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口音之间。《计数和清除》（Counting and Cracking）通过一个从斯里兰卡逃难到澳大利亚的大家庭，表现斯里兰卡长期的内战对普通人的影响。该剧的舞台和情节都充分体现南亚特色，收到评论界和观众的一致好评，但也有观众抱怨，演员的英语台词中浓重的南亚口音影响到了对剧情的理解。难懂的口音不仅来自《计数和清除》里的斯里兰卡，甚至还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群山》（The Hills of California）里的英国。虽然这出戏的名字中包含美国地名“加利福尼亚”，但剧情其实发生在英国北部小镇，年迈的母亲弥留之际，四个女儿回到故乡，共同追忆往事。她们说的英语都带有浓重英国北部口音，其中一个女儿年轻时，曾经与加利福尼亚的演艺经纪人有过交集，剧中只有这位演艺经纪人说美式英语，社交媒体上有观众感叹，在与难懂的英国口音搏斗时，忽然听到熟悉的美国口音，简直动听如天籁。如果口音已经影响到了观众对剧情的理解，为什么还是要在演出中保留口音？因为口音不仅仅是不标准的语音，口音的背后也是身份，就像《英语》中的伊朗学生对不断纠正自己语音的托福英语老师的质疑：“我知道我的英语有很重的口音，但从我的英语里面我能听到我自己，而你的英语一会儿美式，一会儿英式，你从中听到的是什么呢？”[9]（P75）

▲图16 《计数和清除》的服装、道具和（英语）台词都充满斯里兰卡风情（摄影：Brett Boardman）

2024年美国舞台所着力表现的语言障碍和口音障碍，其实是在不断地提醒观众关注身份、族裔、国别多样性，鼓励观众跨越交流的障碍和思维的隔阂去发现人性的共通之处。这种努力与202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恩•福瑟（Jon Fosse）在2024年世界戏剧日献词中的观点不谋而合：“尽管我们彼此之间各不相同，却又相差无几。无论来自天涯海角，无论语言、肤色、发色千差万别，人就其本质而言都是别无二致的。……艺术并不是通过消减差异而使不同的事物同质化，恰恰相反，艺术是让我们去欣赏和了解那些与我们不同的、陌生的或外来的事物。”[10]2024年美国戏剧将语言多样性变成舞台艺术的多次成功尝试，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稍显另类却相对乐观的思路，以解读2024年国际翻译日主题中的三个关键词—“翻译”“保护”和“艺术”：翻译的确值得被保护，因为保护翻译就是在保护语言的多样性；当艺术家们将语言多样性搬上舞台，戏剧艺术成为保护翻译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让翻译真正成为艺术。

限于篇幅，本文未能更加全面地展现2024年度美国戏剧创作全貌，为了弥补这一遗憾，最后再向大家推荐一出戏：2024年版的《百老汇禁止》（Forbidden Broadway）。这部音乐剧疯狂地调侃和恶搞了本年度的诸多热门作品，除了本文中提到的《女子当参政》《六皇后》《卡巴莱》和《欢乐岁月》，还有获得托尼奖最佳音乐剧奖的《局外人》（The Outsiders）、格莱美奖得主创作的《地狱厨房》（Hell’s Kitchen）、改编自文学名著的《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基于经典科幻电影的音乐剧《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向桑德海姆致敬的复排音乐剧《理发师陶德》（Sweeny Todd）等，连群星璀璨的托尼奖颁奖典礼也未能幸免。《百老汇禁止》不仅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显现了2024年美国戏剧创作的全景，而且体现了美国戏剧的可贵精神：敢于自嘲，及时反思。这种精神在当下的美国特别重要：特朗普赢得大选之后，身边的亲信对他言听计从，科技精英出身的社交媒体巨头们也几乎全员倒戈，美国极有可能出现线下线上密不透风的意见统一。自嘲的勇气与反思的态度，至少可以在一致的声音中凿开一个缝隙，发出不同的声音，提醒大家保持独立思考。

其实，相对于全民参与的政治选举和势不可挡的技术发展，美国戏剧在2024年的表现难言成功：它倾尽全力支持的候选人败选了，它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交锋也经历诸多挫折，它花费心力想去保护的多样性正在面临严重的挑战。但就戏剧艺术而言，重要的不是成败，重要的是在场—就像是《冥界》结尾的唱词：“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唱，就算我们已经知道结果，我们还是要从头再唱，也许这一次结果会好转。”还是用那句著名的“演出必须继续”来结束本文吧，致敬美国戏剧在2024年的始终在场，虽然结局并不理想，但只要演出还在继续，就不能说没有希望。

参考文献：（向下滑动查看更多）

[1]BARRON James. A New Trump Parody Musical Has Michael Cohen’s Blessing [N]. New York Times, 2024-02-15.

[2]LEGASPI Althea. Hillary Clinton Stresses “How Important It Is to Vote” During Surprise Appearance at Tony Awards [J]. Rolling Stone, 2024 (6).

[3]GREEN Jesse. In “Heroes of the Fourth Turning,” a Red-State Unicorn [N]. New York Times, 2019-10-07.

[4]GODFREY Carl. The Economist’s Word of the Year for 2024 [J]. The Economist, 2024 (11).

[5]GOLDBERG Jeffrey. The Playwright in the Age of AI [J]. The Atlantic, 2024 (11).

[6]MANDELL Jonathan. Scarlett Dreams Theater Review [N]. New York Theater, 2024-05-10.

[7]Josh Gad and Andrew Rannells Celebrate First Performance of Gutenberg! on Broadway [EB/OL]. (2023-09-17) [2025-03-30]. https://playbill.com/article/video-josh-gad-and-andrew-rannells-celebrate-first-performance-of-gutenberg-on-broadway.

[8]RAMIREZ Juan. “Public Obscenities” Pushes Far Beyond One Field of Study [N]. The New York Times, 2024-01-19.

[9]TOOSSI Sanaz. English (Acting Edition) [M]. New York: Samuel French, Inc. 2023.

[10]FOSSE Jon. World Theatre Day Message 2024 [EB/OL]. (2024-03-27) [2025-02-14]. https://www.world-theatre-day.org/Jon_Fosse.html.

各专委会官方微信公众号

各省市舞美学、协会官方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