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奎：适应时代发展 助力戏曲创新——周正平灯光观念的美学追求

更新时间：2025-05-29 10:02  浏览量：1

周正平先生从事灯光设计工作已有40余年，为60多个剧种500多部作品担任了灯光设计，在国内外获得了无数的奖项。许多作品因为有了周正平的灯光设计而使其思想内蕴得到更好的彰显，更加充满诗意。周正平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让灯光设计在戏剧演出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是时代的需要，是观众的要求。

▲ 瓯剧《秀芬》温州市瓯剧艺术研究院

先简单回顾一下中国戏剧人对舞台灯光的认识过程。

传统戏曲的演出，已形成一套比较固定的程式，以“中性”舞台装置一桌二椅为主，辅以象征性的景片如布城、车旗、水旗等，灯光主要是用来照明。这样的舞台美术形成了中国戏曲独特的美学原则：虚实相生，时空的变化主要通过演员的表演来体现，让观众充分发挥想象力，观众与演员的虚拟表演达成默契，舞台表演获得很大的自由。但随着舞台规模的扩大，技术条件的改善，以及外国舞台技术和戏剧观念的引进，观众和演员对这样的舞台装置特别是灯光就感到不满足了。

▲滇剧《水莽草》 玉溪市滇剧院

1913年，梅兰芳先生第一次到上海演出，他说“这是我一生在戏剧方面发展的一个重要关键”。（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126页）这时上海已经建设了新式舞台，新的灯光设置也很为梅兰芳所注意。“化装方面我也有了新的收获。我们在北京，除了偶然有所谓带灯堂会之外，戏馆里都是白天表演。堂会里这一点灯光是不够新式舞台的条件的。我看到了上海各舞台的灯光的配合，才能启发我有新的改革的企图。我回去就跟我的梳头师父韩佩亭细细研究，采取了一部分上海演员的化装方法，逐渐加以改变，目的是要能够配合这新式舞台的灯光的。……这短短五十几天在上海的逗留，对我后来的舞台生活，是起了极大的作用的。”（《舞台生活四十年》187页）从这里可以看到，灯光的发展在戏曲艺术的发展中是起到重要作用的；发挥灯光的作用是演员表演革新创造的需要。

程砚秋先生1932年到1933年赴欧洲考察“戏曲音乐”（戏剧）14个月。考察期间他时时进行中西戏剧的对比，在充分肯定中国戏曲艺术特点的同时，强烈感到戏曲需要向西方借鉴，进行各方面的改革，其中特别讲到灯光。“欧洲舞台上的灯光，那的确是神乎其技！我们这个世界是处处使人厌恶的，唯独进了剧院，全部精神便随着视线而集中于美妙的灯光之下，恍如脱离了这个可厌恶的人间而另入于一个诗意的乐园！月下的园林，海中的舟楫，岸头的黄昏，山上的云气，一切在诗人幻想中的伟大、富丽、清幽、甜蜜，在欧洲舞台一一献给我们的，那就是灯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中国舞台的前途必不能忘记灯光的重要，我们将来必须采用欧洲舞台上的灯光，这是毫无问题的。”（《程砚秋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程砚秋戏剧文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版76页）他在向社会提出的十九条建议中，特别讲到：“舞台化装要与背景、灯光、音乐……一切协调。”“应用专门的舞台灯光学。”（《程砚秋戏剧文集》82、83页）

▲秦腔《再续红梅缘》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

20世纪30年代，西方的戏剧理论传入中国，戈登﹒克雷和阿披亚的舞台灯光理论也引起戏剧理论界的注意。张庚先生1935年在《生活知识》刊物上发表的“为观众的戏剧讲话”系列论文中，特别讲到舞台灯光的重要：“绘画和建筑本是纯粹空间的艺术，而戏剧又带有时间性。那么舞台上的绘画建筑，即装置，怎样可以使它们发生时间性呢？就此答复道：用灯光。”他说：“灯光是一种加强空间美和时间美的东西。”“没有灯光，单是演员的动作，是不能满足观众的。”“没有灯光，戏没有精神，像菜里没有盐一样；没有效果，戏的情绪无形削弱，像汤里没有放味精。”（《张庚文录》第一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28-29页）在1948年出版的《戏剧艺术引论》中，张庚先生再次肯定“阿披亚理论的本身却给舞台美术留下了不可抹杀的功绩”，他说：“假使只有装置而没有灯光，舞台便成了死的”，同时强调，“舞台美术和绘画不同，决不是完全的艺术品，它的生命，看起来是很完整的，但是只在有了人物的动作之后才能得到生命。”（《张庚文录》第六卷112-113页）

▲滑稽剧《顾家姆妈》 苏州市滑稽剧团

新中国建立后，许多新的剧场建立起来，舞台设备，包括灯光设置，不断改善，在理论研究方面也对舞台美术更为重视。上海戏剧学院设立了舞台美术系和灯光专业，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国戏曲学院也设立了舞台美术专业，有多位专家发表了有关论文和出版了专著。但在创作实践中和理论界，灯光的作用并没有受到特别的重视。1983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中，由孙浩然、龚和德撰写的《戏曲舞台美术》条目中，尚未提及灯光设计。书中列出的四位舞台美术家中，只有对张聿光的评述中说他“在运用布景、灯光特技以制造各种神奇变幻的舞台景象上有所发明创造。”

灯光设计的快速发展和对灯光设计的更大关注是在改革开放之后。舞台技术的进步，外国戏剧观念的引进，都推动戏剧（包括戏曲）舞台迅速发生变化。五六十年代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如演现代戏要用拉二道幕来换景，表演与布景之间虚与实的矛盾，如《智取威虎山》中演员“趟马”的表演与后面实景的矛盾等，都逐步得到较好的解决。转台的使用，配合以灯光的变幻，使舞台节奏更快，色彩更为绚丽，因此这些新技术很快为演出团体所接受，为观众所欢迎。文化部在许多评奖活动中，也设立了舞台美术奖和灯光设计奖等奖项。舞台美术家和灯光设计师也越来越受到关注。周正平是灯光设计师中成就最突出的一位。

周正平之所以能取得突出的成就有这样一些原因：他能做到理论与实践的紧密结合，中西戏剧观念的融合，在此基础上，能够技进于道——把设计技术提高到美学的高度。

▲弋阳腔《方志敏》 江西省弋阳腔艺术保护中心

周正平从小学习婺剧，演员出身，熟悉中国戏曲，一个偶然的机会参与了舞台演出的灯光操作，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显示出在灯光方面的才华，得到了领导的认可，此后便全力投入灯光设计工作。后来到上海戏剧学院学习，在那里主要是学习西方的舞台美术理论和灯光理论，但他能立足中国戏剧本体，把西方戏剧理论、灯光理论，融入到戏曲艺术的创作中来，在话剧的灯光创作中也能把握中国的民族特色。

周正平说，他对中国戏曲美学精神情有独钟，努力于“渐渐完善中国戏曲灯光专业在东方美学精神方面的实践和表达。”西方的理论在强调某一方面的重要性时，往往会说得过于绝对，如有的理论家说 ：“灯光是舞台造型最重要的手段”（阿皮亚），周正平对此却保持清醒的态度，他说：戏曲是以演员的表演为核心的，我们各部门都要以演员表演为中心，与演员的表演相结合。灯光设计要强调戏曲的美感，与演员的表演要配合得精确到位。他在创作实践中不仅让灯光营造舞台气氛，而且细致到让灯光与演员的眼神、手法相配合。

▲越剧《甄嬛》 上海越剧院

灯光设计具有很强的技术性，它要随着科技的发展而发展，周正平熟练地掌握这门技术，并重视这一领域新的科技进步，但他的创作没有停留在技术阶段，而是有更高的美学追求，他认为技术是手段，艺术创意是根本。他说：“灯光作为一种艺术符号，必须服务于戏剧本体，必须在充分尊重中国戏曲艺术的写意精神本质、尊重戏曲虚拟性和程式化表演的基础上，去强化戏曲美学的基本特征，去开掘本体内涵的美。”（《新时代演艺技术的美学追求》）他探寻“光”蕴含的诗意，让舞台灯光体现出戏剧情境中的诗意。这种诗意常常是从生活中发现的，他把它运用到舞台灯光的设计中。如他讲到在戈壁沙漠中感到光的神秘、浩瀚，把这种光的色调用到《西厢记》佛殿一场中，就产生出独特的效果。周正平发掘出灯光与音乐的契合点，二者配合得好就使人感到时间与空间的高度融合。如昆曲《牡丹亭》的音乐流丽悠远，周正平设计的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着节奏，使“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无限”的情境更具感染力。而对一些历史题材的作品，如《桃花扇》，他的灯光设计则在色调和节奏的变幻中，营造中一种“历史感”，用灯光的语言抒写兴亡之叹。

▲京剧《屈原》 北京京剧院

有一段时间，戏剧演出“大制作”盛行，受到观众和业内的诟病。在对这种现象拨正之后，近期舞台多归于简约。在这种情况下，灯光设计的重要性就更突出出来。在“空”的舞台上，灯光可以很好地表现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帮助而不是影响演员的表演。周正平没有“乘势”放大灯光的作用，他说：灯光要考虑的是“应是做些什么，而不是能够做些什么”，“让灯光真正融于二度，而不是凸显于二度。”（《自序》）我们看到，在周正平设计的许多作品中，虚实相生的美学原则得到更有力的彰显，富有诗意的意境的营造使舞台呈现出新的面貌。

周正平对不同剧种、不同题材的作品的灯光设计追求不同的艺术风格。如婺剧《宫锦袍》有恢弘的气势，昆曲《班昭》古朴凝重，京剧《屈原》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与人物的心理相照应，瓯剧《高机与吴三春》则体现了温馨朴素的民间风格。一些古典名著的搬演使周正平的创作思想得到充分的发挥，如越剧《桃花扇》舞美一镜到底，灯光弥漫其中，传递出东方神韵。在现代戏豫剧《焦裕禄》和《重渡沟》中，灯光则体现了与生活贴近的现代色彩。周正平的设计从剧团的实际出发，力求节俭，力求以少胜多，归于平淡。他说，一个可以解决的问题，不要用十个来完成。这表现出这位灯光设计家更为走向成熟。

从新时代的新创作和舞台演出中，我们看到编、导、演、音、美各个领域的戏剧家为守正创新做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其中，以周正平为代表的灯光设计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程砚秋、张庚等老一代戏剧家在早年的理想和期待，在周正平等的设计中得到了较好的实现。

▲越剧《狮吼记》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

科学技术的新发展和观众对舞台面貌的新要求都给灯光设计创作提供了新机遇，也提出了新挑战，对此，周正平有清醒的认识和很强的使命感。他说：“我们这一代舞台演艺人的最重要使命之一就是：要站在科技交汇的最前沿，将最现代、最先进的灯光技术转化为最具审美、最具意蕴的艺术形式与形态。”（《新时代演艺技术的美学追求》）

在丰富的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周正平提出了比较系统的舞台灯光理论，这些理论是经过实践检验过的，并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因此也是对戏曲学科体系的建设的重要贡献。

笔者对灯光设计完全是外行，对周正平设计的剧目也只观摩了很少的一部分，因此这些体会很粗浅，也可能很不准确，我愿继续向周正平先生和各位艺术家学习。我相信周正平一定会不断取得新的成就，中国戏剧舞台艺术一定会不断有新的发展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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